如今我已老眼昏花,看着子孙们在这片土地(人脑)上开垦,我知道我们的生活也将走到尽头。
思绪不觉间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,那时的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,每每揽镜自照都觉得自己像一朵玫瑰,但医学上叫我纤维缠结。
像是始于混沌,是阵阵鸟语和一个抑扬顿挫的声音将我从睡梦中唤醒。
睁眼望去,这是一所大学,阳光明媚,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知识的味道。
将我唤醒的声音来自一位60多岁的神采奕奕的老教授,他看起来温文尔雅,身体健朗,挺拔如松。此时,他正在引经据典,侃侃而谈。
而我醒来的地方在他大脑的海马区,这里是人类记忆形成的区域,就如同一个工厂,生产的新鲜的记忆片段是我最初赖以生存的食粮。
但要生活下去,这片区域远远不够。
敏锐的嗅觉告诉我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下蕴藏着更丰富的资源。于是我背上行囊踏上了征程。
在这无聊的旅途中我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他——斑块。
我们相知相爱,同时也繁衍着子孙后代。
经过了10年的光阴,我们从海马区出发,途经语言区、情绪区、感官区,最后在脑后区安家。
这一路上我品尝了各种食物——那些承载着老教授最珍贵的记忆,哀伤、痛苦、喜悦情感的脑细胞,也目睹了老教授的改变。
每当闭目之时,那些片段就如电影一般在我眼前划过。
改变始于我离开海马区的时候,曾经精神矍铄的他开始显得苍老,曾经引以为傲的诗词歌赋再也不能信手拈来,曾经钟爱的古文学典籍也渐渐失去了魅力,越来越晦涩难懂。
他开始记不得几小时前的事情,讲话也开始词不达意。
曾经人满为患的教室变得门可罗雀,站在讲台上的他是那么的苍白无力。
他不得不放弃自己心爱的工作,打算出门旅行,但出行的计划也被他弄得一团糟,最终无疾而终。
慢的,他失去了解决生活中小事的能力。
他开始变得烦躁,情绪也变幻莫测,不受控制,甚至向疼爱的小孙子发脾气。
渐渐儿女也埋怨他变了,儿女越来越少回家,曾经温馨的家也变得冷清。
这些承载着无奈的记忆细胞嚼在口中,苦如黄连难以下咽。
当然也有人间美味,定居脑后区以后,我贪婪地吸食老教授快乐美好的记忆——那些关于他和妻子的美好回忆,那些初为人夫、人父的喜悦。
那记忆太过甜美,甜美的让我忘记这将是我们最后的晚餐。
当我的子孙遍布整片土地,当玫瑰盛开在每一个角落,我知道我的家族已然蚕食了他,这也将杀死我们自己。
如今的他形如枯槁,再找不到曾经谈笑风生的一丁点儿影子。
闭上双目,看到他独自坐在轮椅上,双眼呆呆望着前方。
只有我知道,他的双眼空洞,任何事情也激不起一丝涟漪。
他,可能忘记了所有事,甚至忘了他自己……
谁也不愿苍老,苍老是讳莫如深的话题。但当你爱的人开始苍老,脾气开始变坏,请你多一点点耐心,多一份关爱,像他抚养你一样供养他。因为他空洞的双眼中曾经是对你满满的爱,只不过岁月偷走了他最美好的记忆……
供稿︱温州康宁医院普通精神二科(四病区):相福芹